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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二章浮生真偽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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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梅到長卿山將近半個月,從鐘見離那裏把極為玄妙的陣法給學會時,玄時總算是得了空,能夠從訓營裏抽身出來教她。

青梅見到玄時的時候,不敢把自己的面紗給取下來,說是自己忽然過敏了,這臉沒辦法見人。本來玄時對青梅還算是有些客氣,畢竟是鐘世初塞給他的人,不過等他從弟子的口中聽聞這人的名字是"左無江"時,青梅可以毫不誇張地說,玄時的臉絕對是黑了。

"……玄時師曉,我跟你開玩笑呢,就想看你這麽久了,還認不認得我。呵呵。"說完,青梅尷尬地有點臉酸。

玄時收了自己手上有關結界的書,默默起身,看著窗外道,"走,現在就出去。你的腦子不行,得先實戰。"說完,簡直再也不想看青梅一眼,一個人現走了出去。

青梅連忙跟上去,話也不敢說,只等著玄時停下來,在還算寬闊安靜的地方,用二指寬的桃木片起了限,用靈力築起了限界,劃出了一個安全的範圍來,玄時直接側身對青梅道,"來,做個結界我看看"。

青梅微微蹙眉,猶豫了片刻,道,"師曉,我現在只會插桃木樁,限界還出不來,這結界,對我來說,有點難度……"

玄時略垂著眼,斜斜看著青梅,依舊不改毒舌的本性,面帶嘲諷道,"在仙籍名冊的天道,總不能連這麽一點小法術都擺平不了,那還算什麽天道,笑話。"

青梅因為帶著面紗,倒是看不出來她臉色變化,只能看見她真就一張白紙地走到限界裏面去,從玄時那裏接過一把桃木片來,有樣學樣得開始在裏面開始亂用麟氣。

硬著頭皮也要上,誰讓教她的人是玄時呢。青梅沈了沈性子,照著之前玄時的走位,在限界之中逆著放了八片桃木,隨後用自己的靈力,使得桃木上面本身自帶的麟氣被激發出來,籠罩在限界之內。

本來這樣最簡單的結界,應該是半個橢圓的樣子,厚度均勻,表面光滑,用麟氣去敲擊的時候,會有略帶沈悶的回音。可青梅做出來的這個,別說是回音了,就是半個橢圓都見不到,只是見著數十條歪歪捏捏的麟線交錯著,連半個面都沒有形成。

青梅還是沒有放棄得在自己的限界裏努力聚集著靈力,最後玄時實在是看不下去,扶額擡手道,"罷了,停手,桃木快要被你的靈力給震碎了。"

"你的麟氣不夠純凈。"玄時道,"不過也能理解,畢竟你是修滿了護甲的人,麟氣也沒辦法再修。"玄時看了一眼收了自己靈力的青梅,散在她周圍的桃木片,幾乎都堅持不了這樣的折磨,紛紛挪動了位置。玄時想到一個方法,但這方法實在是沒什麽人試過,他有點不太想讓左無江冒冒失失地修煉,這很容易讓她前功盡棄。

可玄時只是有些若有所思地看著青梅四周的桃木,還沒有開口告訴她第二種可能性時,青梅忽挑了挑眉,"師曉,既然用桃木是為了用裏面的自帶的麟氣,那是不是換一種有麟氣的東西也可以?"

玄時看著左無江,思索了片刻,問道,"你想用什麽?"

"白鶴嶺的幻羽扇。"青梅眼角帶著三分笑意,"反正我的那把已經四分五裂了,還能有點餘熱能用的話,它自己多少也會安心一點。"

玄時看著左無江,有些小小的驚訝。他想到的,的確是換掉桃木,因為左無江的麟氣是混雜著另一個人的,這樣用於結界會有很大的失敗幾率。不過他想的,是用左無江那本就混雜的二十四玉牌,因為長時間沾染著她的麟氣,用起來也該是極為方便的,只是沒想到,她會想用白鶴嶺的東西。

青梅將一個小囊帶拿出來,將一把白色的扇子拿出。上面的烏江青梅樹的圖案有些模糊,顏色卻還是很鮮亮,不過周圍沾染著隱隱約約的幹透了的血跡,還有扇面撕裂的痕跡,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扇的主人一定是經歷了一場惡戰。

"幻羽扇都能壞得根根分離,當真是驚人。"玄時道,"聽聞你在白鶴嶺被人護得挺好,沒有把這把扇子重新給他們,讓他們重煉一次?"

青梅搖了搖頭,"反正沒什麽用了,自從去了雲生崖,走了攻道,這些東西就鮮有用的時候,再要重新煉一把,也沒什麽用了。"

青梅低頭看了看手上的那把幻羽扇。

殷少卿是真的問過她幻羽扇的問題,不過她敷衍地說她的扇子已經不見了,說不定被炎雛放火的時候給燒了。殷少卿聞言只是說,要重新給她調教一把,白鶴嶺的弟子,沒有幻羽扇在手上可不行。

青梅並不是不想要這把扇子,只是當初在獨山殺魔時,幻羽扇幾乎被毀得沒有一點作用了,只剩下裏面還殘留了一些麟氣,加上現在這樣破破爛爛的樣子,殷少卿看見了肯定要過問,她可不想殷三公子操心。

說起雲生崖來,玄時問道,"你在雲生崖,當真是和薛暮在一起的?"他看著青梅,"你們是道侶?"

青梅剛想搖頭說不是,轉念一想,這可算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,於是青梅模棱兩可得道,"外人說什麽由他們去說,我與薛暮只做到問心無愧就好。是吧,舅舅。"青梅微微笑到。

玄時頓了頓,神色一凝,"薛暮現在在雲生崖,可好?"

青梅道,"若師曉說的是道法修行,那算得上極好。若師曉說的是生活感情,那算得上不好。"青梅見玄時神色有些擔憂,繼續道,"薛七殿整日不茍言笑,嚴肅謹慎,什麽事也激不起他的興趣,性子寡淡無味。不過唯有一點,"青梅看著玄時,"唯有在提及家人之時,薛七殿的臉上才有一些別樣的情緒,有些心安,卻又有些難過。"

青梅看著玄時的一舉一動,發現他果然是突然眉眼溫和起來。

其實方才她說的那些薛暮都沒有,即便是提及家人的事,薛暮的臉上已經平靜地像是一點波瀾也沒有的湖面,那些添油加醋的東西,全是青梅的猜測。至少,至少在夜裏,在大家都看不見他的時候,薛暮總還算是一個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人。因為有一次青梅在早晨去叫醒他時,他眼角的那一滴淚還沒墜落下去。等見到他有些發腫的眼鏡時,薛暮只是不鹹不淡地說,昨晚沒有睡好。

這是青梅的秘密。

她自然不去拆穿他,而是順著說到,那以後你睡不著,可以找我聊天的。說完,她才知道自己說的話完全不現實,便有些尷尬地別過臉去,看著雲生崖奇形怪狀的枯樹。只是她不知,薛暮當時眼中波瀾,目光輕輕落在她身上,柔和得似一片月光。

青梅也沒想到,薛暮當時居然真的點了頭,不過之後薛暮即便睡得再晚,也從沒跟她聊過一次天,青梅從覺得自己當時一定是眼睛花了,之後便再也沒有等著薛暮的隨時談心,而是沾床就睡。之後回來的人,放了清河劍,靜靜地站在隔門邊很久,在心底跟屋子裏的人說了很多話,雖然這些,屋子裏的姑娘一句也沒聽過。

這是薛暮的秘密。

青梅就這樣跟看起來有些孤傲又毒舌的玄時斡旋,打著最見效的心理戰,一邊練著屬於自己的奇特結界,一邊想從玄時的嘴裏套點話出來,最後玄時居然真的相信了青梅跟薛暮是那種外人傳聞的奇妙關系,總算是語重心長地開了口,而那一天,青梅的結界也總算是成了形,喜上加喜。

青梅道,"舅舅,你說吧,我都能接受的。"

玄時仰在屋頂上,緩緩道,"薛暮的母親現在在騏山,生活得還算殷實,只是沒了天資之後,身子是越發得不行了。我上個月去見她,好像眼睛有些看不清了。"說著玄時輕輕嘆了一口氣,"當初她要去紀洵山莊的時候,我倒是很高興,可若早知道會是這樣一個狀況,即便是能風光一時,我也不會讓她去的。"

青梅默默聽著,問道,"雲生崖的崖主,沒去找她麽?"

玄時半瞇著眼,"崖主找了,現在那間房子,就是崖主給她的。雲生崖從建派以來,實力至上,別說是我姐姐,就算是崖主的第一任夫人,沒有天資,照樣是不能住在門派中的。這是祖師爺定下的規矩。"

青梅這下才明白,為什麽薛暮每每經過主殿的時候,都不會遵循門規向主殿行禮,青梅本以為薛暮是因為太強,強過能無視掉幾百年傳下來的門規,卻原來他只是厭惡,厭惡還處在這樣限制下的自己罷了。

"薛暮我從小看著長大的,小時候他不這樣,該哭就哭,該笑就笑,有的時候也會跟我撒嬌,不過自從他知道自己沒辦法見到娘親之後,他怎麽鬧脾氣崖主都沒有理會,說他是雲生崖的薛暮,是天下人的薛暮,只有他足夠強大了,才能保護自己的母親,等到那一日,崖主會親自帶他去見他阿娘。"

玄時用手背遮了遮變強的光線,"從此以後,薛暮就很少笑了,整日跟著比自己大了十幾歲的同門們修行,十二歲那年第一次斬殺妖魔,得了清河劍,之後一心修道,不問世事。直到我也離開雲生崖的那一年,薛暮來送我,我看到他背著比自己還大的清河,一直低著頭,把他攢了很多年的小玩意放在他阿娘留給他的匣子裏,猶猶豫豫地塞給我,說這是他找崖主換來的,別人說這些東西能夠逗人開心。"

玄時記得薛暮當時說的原話。

薛暮說,舅舅,你把這個帶給我阿娘吧,她看不見我,我希望她至少不會像我想她一樣那麽難受。

舅舅,你要告訴我阿娘,說暮一定會出息的,在雲生崖成為第一,在整個天道成為第一,到時候一定要改掉雲生崖的破門規,把阿娘體體面面地接回去住下。

玄時有些蒼白地一笑,"薛暮從小就是個善良的孩子,卻要在雲生崖那樣的地方為了天道去斬殺無窮無盡的邪祟,明明第一次見到那些妖怪的屍體時,還會渾身僵硬地躲在我身後……"玄時說著,忽然支起身子,半瞇著看了青梅一眼,"不過他究竟是怎麽看上的你?"玄時表示很費解。

"你腦子不聰明,悟性也遲鈍,總是一副輕而易舉,隨心所欲地姿態,心裏總藏著許多事情。"玄時說,"你跟薛暮完全不一樣。"

青梅聽得炸了炸耳朵,擠了一下眼,道,"舅舅,我知道薛暮好,可你也不能為了誇他而變著法地損我啊……這差別對待實在是太明顯了……"

玄時道,"算了,我說的話你還算能聽得明白,腦子算一般。"青梅滿臉黑線。玄時抖了抖自己的衣服站起身來,就站在他自己課房的外屋頂上,剛好身影擋住了青梅面前的太陽光。

玄時問青梅道,"若他真喜歡你,他會擔心你。可是很不幸,我還就真收到了他的信,叫我幫你做成你想做的事。"

青梅楞了楞,覺得自己一定是被曬昏了頭,薛暮居然還叫玄時要幫她?

玄時道,"說吧,你要做成的事是什麽?不過你要理智一點,該知道自己什麽要得起,什麽要不起。"

青梅有些遲鈍,直到玄時看起來有些不耐煩得要飛身下屋頂的時候,青梅連忙上去扯住玄時的長衣,道,"其實我來長卿山,是為了找到一個人。不過我發現,要找到這個人,我可能需要知道二十多年前的那個紀洵山莊的事。"青梅小心翼翼地看著玄時,"舅舅,這件事,你能做到?"

玄時思索了一下,隨後將衣袖輕盈一揚,孤傲笑到,"能啊,你找得到九狐幫就能。"玄時看著青梅,"不過天下之大,可能十幾二十年,你都找不到她們吧。"

青梅看著玄時那張莫名驕傲的臉,有點想打他。

片刻之後,低著頭的青梅突然也笑起來,"舅舅,我明白了。我知道怎麽能見到九狐幫,之後的事,便不勞您費心了。"說著,青梅竟先玄時一步下了屋頂。

看著青梅離開的風火背影,玄時長舒了一口氣。

在屋中等了許久的鐘見離打開房門,藍色長衣掠過門檻,微微低頭,朝著玄時一禮。

玄時道,"三太子你不必這樣。"他也下了屋頂,走到鐘見離的面前,"不過三太子既與左無江認識,為何不直接當面問她來意?"

鐘見離輕輕眨了眨眼,"只是,不想讓她知道這些事,對她來說,這是負擔。"鐘見離柔聲道。

從他知道她還活著的那一刻起,他就幾乎能夠洞知她的一切。

什麽時候從白鶴嶺離開,進了雲生崖,什麽時候去了聚魂場,在雲生崖做了些什麽,是殺了妖還是殺了魔,有沒有受傷,這些鐘見離都知道。他只是知道,不去打擾,若是她真的有了麻煩,他便找人幫一幫,自己出面,除了借給雲生崖炎雛的那一次。他知道,青梅跟炎雛有著默契,至少能夠護她一護。

岑境看不太懂鐘見離的做法,只說如果是自己,一定光明正大地站出來,直截了當地面對自己的內心。不管她接不接受,要不要,自己的想法,總得讓人家知道才行。

鐘見離看著青梅離開的方向,"嘗盡相思苦。之前嘗夠了,覺得太苦,現在便是一點苦也吃不得了。"他低聲輕柔笑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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